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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佳陽大山稜線(正在裸岩奮戰).jpg

雪主前見志佳陽大山稜線

 



志佳陽大山其實並不大,一直以來並沒放在優先考慮的登山計畫中。另外還有個原因,早年的紀錄在司界蘭溪一段 記載得很模糊。於是雪山山脈僅剩志佳陽大山未登頂時,開始閱讀相關的資料,其中包括一首鄭愁予題為「雪山莊」的詩。

 

 

在稜線上的森林界線前,行程記載著一個「雪山舊山屋遺址」令我感到興趣。原來最早攀登雪山的山徑是從志佳陽大山稜線上雪山的,而且在日治時期的大眾登山時代(1926-)已是一條大眾化的登山步道。走過志佳陽大山上雪山下七卡山莊的行程中,很容易比較出兩條稜線的相似性。

 

從資料上猜測,雪山東峰稜線的登山步道,最早大概要在1963年武陵農場成立後才開闢出來的。雪山之於許多人高山啟蒙的鄉愁記憶如:二葉松林的之字路、哭坡短箭竹、雪山東峰、黑森林等,志佳陽大山稜線都有,日治時代大眾登山者燴炙人口的雪山經驗,想必是一些相似的景致,卻有著不同的名稱吧!不同的是,雪山舊山莊遺址位於冷杉黑森林內,另外,志佳陽大山登雪山的山徑並沒有經過圈谷。

 



眾多資料裡頭,現代詩人鄭愁予的一首詩「雪山莊」的附注:「壬寅中元夜雨後露宿雪山莊廢跡,此詩道蘊焉.....雪山,台灣次高山,...日人築木舎於峰下,今已圮沒。」提供了一些線索,與出發前的想像。
壬寅年是武陵農場成立前的1962年,距1945年日本投降不到20年,雪山莊已頹圮成一片廢墟。

鄭愁予的名氣太響,很容易忽略了他也是個登山客。

2015年十月,排了志佳陽大山到武陵農場的三天行程。這個行程不論是正走逆走都很推薦,行程也很鬆,但事實上不符合現在快速攻山頭的想法,這個行程比較少人走,單攻志佳陽大山的則非常多。我約了兩個畢業不久而且體能非常優異的學弟,除了登山外,另一個目的是透過這個行程測試與訓練下一個行程的體能狀況。但從台北出發問題就產生了。

半夜兩點自己開車到了環山部落的平等國小,於是在走廊打地鋪準備小睡一下。學弟臨時說,為了某種原因可否改為走兩天的行程?於是就失眠了,整晚翻來覆去,估量走兩天的話,我自己體能會被托垮(再次強調,兩位學弟的體能在三鐵是可以拿名次的@@),於是我提了一個折衷的方案:他們改為單攻,我則按原計畫走,兩位學弟下山後,順便把車開到七卡登山口(我剛好有帶備鑰@@)。備案很快就拍板定案了。

 

由於一開始我們就分隊走,我請兩位學弟幫我背兩公升的水到瓢簟山屋,瓢簟山屋之後,就是我一個人solo了。

 

1634峰.jpg

平等國小與1634峰

 

司界蘭溪谷 與大劍山.jpg

司界蘭溪谷與大劍山

 

清晨的天空晴朗,1634峰被灑上金色的陽光,司季蘭溪谷中可見大劍山,但這個仰角沒什麼氣勢,不若梨山的展望角度。附帶一提的是從中橫上可以清楚地眺望雪山到大雪山的稜線及百岳的山頭,最醒目的莫過於佳陽山,一瀉千尺的岩壁,宛如一把銳利的扁鑽,若說是把想像的插天利刃,佳陽山更適合這個形容。第二印象大概就是墨綠色稜線上的防火巷了。從馬武霸山稜線,依次往西是志佳陽大山、武加加難山以及大劍山前的推論山稜線。



從平等國小到流籠頭這段水泥路兩旁盡是果園,種著高單價的甜柿,水泥路堅硬令腳底走起來不舒服,沒有人想多走這一段,登山客走林道的黑話叫「踢」,這段路我是紮實地踢過,因為登山客有時太多,車得停很遠。

 

 

踢林道與K高度(K是走陡坡的另一種黑話)有點不同,林道通常坡度較緩,又距離很長,就得聊天打發時間。這段水泥路以及接著沿司季蘭溪的路到登山口大概需時兩小時,有個朋友就跟我聊著這些果園的故事。

 

據說二三十年前,環山落落是個寡婦村,男人都因為噴灑農藥而且不懂得保護自己,肝硬化死亡。近者則是十幾年前,的梨枝蟲害,據說原本的插枝都從日本進口,有一年因為大陸的梨枝比較便宜,就進口的全部的梨枝,但結果期時全發生了蟲害,那年的種梨的果農全部血本無歸。

日出.jpg

登山就是脫離原本生活型態的瞎哈拉,從兩個故事當作聊天的開端,漸漸聊到一些環山部落被日軍征服以及遷徙的悲慘歷史,然後又從一首「浪子麻沁」的詩,關懷起原住民的一些文化適應的問題。拉拉雜雜又即景聊了些詩以及高山果園的開發與環保生態......這路可直長啊!

 

雪融後 花香流過司界欄溪的森林
延著長長的峽谷 成團的白雲壅著
獵人結伴攀向司馬達克去
採菇者領著赤足的婦女
在高寒的賽蘭酒 起一叢篝火
。。。。。(浪子麻沁)


 

這詩一開頭很有牧歌情調,大自然景物則很寫實,司季蘭坡度很緩,峽谷幽長,就算突兀凌亂的鐵皮屋以及果園,仍可感受司季蘭溪的溪谷之美。賽良酒則是志佳陽大山稜線上的一個舊時獵寮。

 

 

修好所有的籬 結新的筏
起得早早的小姑娘 在水邊洗日頭
少年的泰耶魯唱出冬藏的歌
而卻不見了 那著人議論的
那浪子麻沁


他去年當兵 今年自城市來
眼中便閃著落漠的神色
孤獨 不上教堂 常在森林中徜徉
當果樹剪枝的時候
他在露草中睡覺
偶爾 在部落中賒酒 向族人寒喧
向姑娘們瞅兩眼

 

部落生活有著部落的步調,麻沁卻不再走著部落的生活步調。

 

 

三月的司介欄溪,已有涉渡的人
雪溶後柔軟的泥土 召來第一批遠方的登山客
浪子麻沁 該做嚮導了
該去磨亮他尺長的番刀了
該去挽盤他苧麻的繩索了
該聽見麻沁踏在石板上的
勻稱的腳步聲了

 

早期原住民擔任登山嚮導。

 

 

採菇者已乘微雨打好了槽
少年和姑娘們一齊搖著頭
哪兒有麻沁 那浪子麻沁
「哪兒去了那浪子麻沁!」
面對著文明的登山人
全個部落都搖起頭顱


 

原住民原本只採集打獵。


 

全個部落都搖起頭顱
無人識得攀頂雪峰的獨徑
除非浪子麻沁
除非浪子麻沁
無人能了解神的性情
亦無人能了解麻沁他自己
有的說 他又同城市當兵去了
有的說 雪溶以前他就獨登了雪峰
是否 春來流過森林的溪水日日夜夜
溶雪也溶了他
他那 他那著人議論的靈魂


 

詩的末尾顯然說明了浪子麻沁縱使有天賦的優異才能,仍被平地文明的影響而依違於部落與平地之間。


浪子麻沁的詩以及小說,在以前資訊貧乏的時代曾滋養了許多鍾情於自然文學的心靈,感嘆的是之後好像也很少看到令人感動的台灣山林書寫,大概就只有寫浪子麻沁小說的徐如林,以及楊南郡先生一系列研究翻譯的作品了。


 

為了趕行程,通常登山都很早出發,下山後很疲累,會盡可能快速離開山區,回到舒適的都市,因此很難有機會與山區居民接觸。能夠印證(其實是想像)

的就僅剩賽良酒營地了。季夏日照長,果然一日單攻志佳陽大山的人不少,抵達瓢簟山屋大概是四點。營地與山屋空無一人,而且沒有可關上的門,我猶豫了一下,然後自己覺得是犯傻了,這時沒辦法猶豫什麼,今晚很清楚大概是獨自一人了。整好的露宿袋睡袋與地墊後,覺得有點疲憊,攤開睡袋蓋在身上竟沈沈地睡了一覺,今天早上可是六點就出發了啊。

瓢簟山屋.jpg

容身之處 瓢簟山屋 (無水源).jpg

睡醒後天色仍亮著,於是往回走到展望處去試新辦的4G有無訊號,PO文在FB上,然後煮晚餐。吃著吃著越吃越渴,喝了不少水止渴,然後我就猶豫跟恐懼了。這三公升的水我到底要怎麼使用,明天只留一公升的行進水夠嗎?還有明天早上呢?

緊急地收束心神後,趕緊找回以前的訓練,明天的一公升絕對夠,中午到雪山舊山莊遺址,一定可以找到水源(怕得就是找不到@@)。


 

吃完飯後,望著漆黑的屋外,又對關不上的門開始上了心。山屋是百岳攀登時期的鐵皮屋式,同樣形式的早已都改建了,此處雖然在稜線上,卻是個雙股寬稜的凹處,箭竹也夠高,因此非常避風,至少今天無風,氣溫也不冷。於是從記憶中翻出以往獨登的經驗告訴自己,別怕,這些都經歷過,有經驗值的,而且天氣很好,一切都在登山計畫中。


 

恐懼平伏後,睡意卻一直不來,很累嗎?其實還好,只是睡眠不足。體能是有點衰退,但行進的速度控制得很好,真的不累。但我始終翻來覆去的,於是翻開睡袋出山屋去看星星。遠方中橫與梨山的燈光跟頂上的星光一樣璀璨,我卻開始想起與前女友分手的事,沒有理由的解釋與分手到底是為了什麼?四周六合很寂靜,偶而傳來很遠很遠的卡車引擎聲,突然明白了無預警的背叛得先是出軌,而連狗都帶走。我感到難過與恨意,但沒有哭,回到家卻掉眼淚了。


 

這個晚上就這樣糾結著,一夜難睡,而且彷彿有人聲.....想著職場與愛情的被折磨,我還怕這些鬼怪嗎? 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


 

隔天一早,金黃色的陽光比吐司煎蛋被剝開的蛋黃還可口,很久沒登山遇到這等好天氣了, 而且先聽到不遠處隱約的交談聲,接著看到遠處接回稜線路徑上的小紅點,果然昨天晚上並非疲累恐懼導致的幻聽。這有同時令我感到失望,我冀望一種無人同行的獨登。


金色陽光.jpg

志佳陽大山三角點離瓢簟山屋並不遠,從山屋出發,山徑接回稜線就快到了。攻下這顆有點小興奮,因為雪山山脈就算完攻了,不過沒什麼好東西可慶祝的,抽根煙,喝點可樂就繼續走了,太陽很大而且無遮蔽。穿著風衣有點悶,於是決定穿短袖排汗衣拼一下,然後在手臂上補防曬乳液。草坡距離並不長,視線已可見到冷杉林了,速度與時間保持得很好,於是水就按正常應攝取的步調去喝。但偶而走進陰影,還是有一絲冷顫,這種冷顫有種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那種感覺。

路徑進入冷杉林後大致在稜線上,跟雪東線黑森林不太一樣,晴空的陽光灑進冷杉林與雪景是黑森林最美的景致,但一絲絲的溫暖陽光還是比雪景的黑森林來得暢快,而且快到舊山莊遺址了,而最開心的是可以煮加蛋青菜的泡麵與一杯黑咖啡,行進糧的士力架與甜餅乾吃得很膩,雖然我容忍度很強大。


 

抵達舊山莊遺址時,已經有兩頂搭好的帳,從時間估算,早上的人聲行進速度非常快,不可能並行了,而這一隊去攻雪山的僅會交錯而過,完全符合獨行的預期滿止狀態。


 

下山後我重讀了鄭愁予的「雪山莊」一詩,用登山的經驗才讀懂了,關鍵就在附註的說明:壬寅中元夜雨後露宿雪山莊廢跡

雪山莊舊址.jpg

詩的開頭先點明山莊的位置、現況以及雨後的夜間景致。


 

萬呎的高牆 築成別世的露臺
落葉以體溫 苔化了入土的榱樑
喬木停停 間植的莊稼白如秋雲
那即是秋雲 女校書般瓢逸地撫過
群山慵慵悄悄

 

 

 

然後是露宿烤火的寒冷,對於身體的感受以及意志與寒冷的對抗感受有奇特的描述


夜寒如星子冷漠的語言
說出遠年震慄的感覺
對於濡濕的四肢
篝火像考古的老人
一如我們的疲憊 被意義之神審訊
其不知虛無也成化石 在我們這一紀
在雪埋的熱帶 我們的心也是星子
在冷漠的相對中留存

 

 

最後是新雨後的雲與月的浪漫比擬

 

而傍著天地 喬木於小立中蒼老
惟圓月以初生赤裸的無忌
在女校書的裙邊邀幸
看來……若一隻寵物
一副 被時間寵壞了的樣子

 

 

不到12點,吃完午餐開始要攻雪山了,這時候女校書開始不太想溫柔對待的態勢,我心想著我不是寵物而且不想成被吞嚥的獵物。

出了冷杉林後,路徑的坡度開始陡升,仰望崢嶸的裸岩實在很難想像路徑的大概走勢,路跡在圓柏林都還算可辨識,進入裸岩區就僅能靠著路感以及疊石與低伏圓柏與矮灌木上的路標了。陡升坡度的展望也使得來時路的稜線呈現得很清楚,但雲很快地湧了上來,塗去了這清楚。偏偏碎石又有點滑,股四頭肌因坡度開始感到一絲疲累,而且呼吸被高度所拖累,速度變得很慢,心志專一地小步緩走與加深呼吸。這種假山頭雖騙不了老手,但還是能有效地切斷那一鼓作氣,逼得我時間一到就休息。雖然我已看到即將進入雪山三角點附近的低矮圓柏白木灌叢。那死去的圓柏晴天裡看起來虬結蒼勁,去了陽光卻顯得像是古戰場的陰森白骨,而且是死傷慘重那種大戰役。


雖然雲湧上來看不見遠景,但休息在裸岩的斜坡,看起來是有幾分驚險,於是我趕緊再PO張照片上FB。

 


除了怕下雨外,對這種初見面的行程是帶著點亢奮的情緒的,但隨著即將到達雪山主峰三角點,這種亢奮情緒就結束了,接下來下圈谷的路令膝蓋疼痛,黑森林則是又臭又長。我一度想在黑森林營地再紮一晚,但最後還是衝到三六九山莊,於是意義上的行程其實在雪山主峰就已經結束了。

 

三六九.jpg

三六九山莊

 

三六九山莊.jpg

 

志佳陽大山起先是原住民的獵場,然後在1923年由日本人伊藤太古衛門氏一行的治水調查隊岳界首登。

 

 



日本人台灣山岳會總幹事沼井鐵太郎在1927年(昭和2年)首次攀登大霸尖山,後來在1928年(昭和3年)發表一篇《關於攀登大霸尖山之考察與實行》文裡描述:……這神聖的稜線啊! 誰能真正完成大霸尖山至雪山的縱走, 戴上勝利的榮冠, 敘說首次完成縱走的真與美?

 

 

查了一下 沼井的台灣登山小史,這勝利的榮冠不久後,在1931年由日本人北田正三氏戴上,然後由志佳陽稜線下山。

雪山登山口.jpg

桃山.jpg

雪山登山口與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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