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洞大禮堂
ps高手慘痛而謙遜地提醒攀岩者,攀登前要仔細檢查裝備與裝置。(除非你會轉體空翻,且運氣好──捲毛註)
第一章 完美的墜落
在法國南部的荒野中,濛著絲絨般藍色的石灰岩懸壁峽谷裡,坐落著一個村莊,布若斯(Buoux)。靜謐的小村莊裡有著老式的石磚農舍,蔓生的葡萄園,在幽林裡還有老農帶著心愛的小豬漫步在錯縱的橡樹間尋找當地的珍餽,松露。再高一點越過了村子上頭的岩壁,可見的是水蝕的駁坎、引水道、密室和城垛,這些遺跡都是遠在中古世紀峭壁上的居民為了躲避大小的宗教戰爭所修築而成的。
除了鼓噪的蟬鳴和偶爾攀登者向地面上的同伴大喊的「解除確保」外,布若斯的氛圍是安詳的。布若斯,歐洲最富盛名的攀岩名勝之一,也是我差點就一命嗚呼的地方。
1989年5月9日,我走在一條通往岩壁底約十五分鐘路程的登山步道,心裡想著人生一路走來似乎都很平順。那時我二十八歲,一個在法國旅行以職業攀岩選手為生涯美國人,我回頭望向山腳下那台全新的車,一台小巧精美的藍色福特,那是我剛從德國慕尼黑一項攀岩比賽中所贏來的。
一切看來是那麼的神奇而不可思議,甚至可以說是有點邪門的,我居然可以因為攀岩,這個對大多數人而言還完全是個謎的運動,贏得車子,贏得現金,然後還像個明星一樣地出現在雜誌電視上。在整個歐洲各種攀岩比賽蔚為一時風潮時,我就是有辦法不斷地贏得比賽,並在女子運動攀登比賽的圈子裡排名第一。這些比賽的參賽者要挑戰的是以塑料樹脂模擬天然岩石的岩塊,調整成手腳點後在人工岩牆所訂出來路線。比賽在體育館內舉行,聚光燈打在用鋼架、木頭夾板、樹脂等組起來岩牆上,形狀就像是一座抽象的城堡。這些人工岩牆和我所熟知的天然岩場大不相同,我也發覺了這種競賽的挑戰非常地振奮人心,能夠以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來謀生,實在是一件棒到令人不敢相信的事。
這是那天我和我新婚七個月的丈夫,羅斯拉法(Russ Raffa)一路走到岩壁底時這是那天我和新婚七個月的丈夫9/5,羅斯拉法(Russ Raffa)走到岩壁底時,一路就淨想著這些。一到了灰藍色的岩壁底部,把背包丟在樹根盤結的平台上,腦袋裡想的馬上就變成一些開始攀岩的例行準備。
天知道我已經做了幾千次這樣的動作,從地面起攀,手指腳趾穿梭飛舞於岩石上約莫百呎的路線,然後把我的繩子扣到一組鋼製的“固定點”(anchors),接著我的同伴再把降到地面上(俗稱坐電梯)。這些慣常的動作就像騎腳踏或開車一樣已經變成了一種後天的反射動作,直覺到我連想都不用想。
我們要爬的這個岩面叫做死定牆冥河牆(Sytx Wall),這個名字源自於希臘神話中人死後靈魂必經的冥府之河。而路線的名字叫喪宴(Buffet Froid),法文的意思是“冰冷的餐食”。所有的路線都有個名字,然而很詭異的是,第一個爬上這條路線的人居然拿喪禮後所招待的冷盤午餐來取名。
在那天這些名字並沒有讓我多做聯想到什麼壞兆頭,又為什麼一定會是壞兆頭呢?那是一個涼爽而藍天無雲的午后,就在從布若斯往艾普特那條彎蜒的小路上有一家鄉村小旅館,我和羅斯消磨了一個早上賴床、吃早餐。喪宴是一條簡單的路線我們打算拿它來鬆鬆筋骨。羅斯決定要先鋒當天的第一條暖身路線。他要爬上去先幫我架好繩,於是這段繩距間我只要“跟” (follow,有人作second)上去就好。繩距指的是攀爬中介於兩個確保站點的區段,區段長度不會超過繩子。當時的情況是一個繩距就可以爬到岩壁頂端的。
羅斯在準備要攀登,他拆開我們一條165呎長的繩子,並整整齊齊地在地上放成一坨,接著扣緊腰上的攀岩吊帶並在吊帶上綁上繩子,然後繫好岩鞋鞋帶,終於離地起攀,靠著手指腳趾支撐在岩石的細紋小洞上優雅地往上爬。一路上每經過十到十五呎就會有一個釘進岩石裡的膨脹鉚釘。
運動攀登背後的意涵是在創造一種安全的方式爬上岩壁,讓攀岩者能夠儘情的享受身體與岩石之間的肢體演出體操競賽。
喪宴這條路線上的膨脹鉚釘就像是安全崗哨一樣被釘進岩石裡,讓過往的攀岩者可以把他們的繩子扣上去。膨脹鉚釘設置的目的不是給攀岩者藉以為輔助而爬上岩壁;鉚釘的設置是用來預防任何的意外墜落。所以每經一處鉚釘,羅斯就會從吊帶上解下一個快扣(quickdraw),一種短的扁織帶,織帶兩端各有一個鈎環,然後將快扣鈎上鉚釘,接著他再把快扣的另一端鈎住繩子。這時即便羅斯失手墜落,在鉚釘止住落勢之前他也不會跌得太遠。
繩子會穿過一個稱為確保器(belay device,或作制動器)的小小的機件,身為他的確保者,站在地面上,我要做的就是抓著繩子的另外這一頭。當墜落發生的時候,扣在我吊帶上的確保器和迅速的制動反應會將繩子絞緊,當繩子在羅斯剛剛掛鉚釘的地方拉撐時,他也就不會再往下跌了。
羅斯大概花了十分鐘爬上了喪宴,在路線頂端有一對超強力鋼環,一樣也是釘死在岩石上。在這裡羅斯要重新調配過整個確保系統,他先將自己暫時固定在鋼環,再解開原本綁在吊帶上繩子,把繩子穿過鋼環後,接著他再把繩子綁回身上的吊帶,然後將整個人的重量落在繩子──也就是落在我身上──我再讓羅斯坐電梯下來。(坐電梯指的是經由確保者執行確保及操作的下降)回到地面上後,羅斯把繩結拆了,並把繩子在他手上的那一端交給我。
「換你啦,小琳。」他說。
現在繩子是從地面上由羅斯透過制動器確保後,向上延伸並穿過路線上方固定點的鋼環,然後再垂掛到我身上的,所以當我在爬喪宴這條路線的時候,我上方的這條繩子就成了我額外的安全保障,技術上來說,假如我墜落了,我應該也跌不了多少距離。
當羅斯在爬的時候,我的思緒早已飄到我下一場在英國里兹(Leeds)舉行的比賽去了,這可是第一個國際性的世界盃比賽,很多第一流的男女攀岩者都會來參加,可想見的比賽會有多激烈。要想贏得比賽,我的身心就必需要調整到最佳狀況。但這些想法就僅僅是心頭偶爾的雜念,我當時是很輕鬆自信的──或許是過於輕鬆自信吧。
我開始把手指粗的尼龍編織繩穿過我的吊帶,打算要打個稱人結,這可是水手們在強度上最為推崇的航海繩結。可是結還沒打完,我想應該先走到大約二十呎外我放鞋子的地方,那裡剛好有個日本女孩準備要開始爬喪宴旁邊的一條路線。
「嗨!在布若斯爬得還愉快嗎?」綁岩鞋鞋帶的時候我問她。
「是啊!是啊!」那日本女孩熱情的點頭回答。
當我回到路線基底時,我發現羅斯已經準備好幫我確保了,心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在起攀岩我好像有什麼事應該要做。我想了一下,我要把外套脫掉嗎?可是我想既然這是一條暖身路線,穿著外套應該沒關係,於是就也沒再多想,拍掉鞋底的土,開始攀登。
「好,開始攀登」我跟羅斯講,這是所有攀登者用來告訴他們的同伴要開始攀爬動作的簡單口信。
但這時整個系統裡有個毛病:一個人為的錯誤。我將繩子只將繩子塞進吊帶的環洞裡,然後就分神跑去拿鞋子還跟日本女孩聊天,我沒有注意到我還沒把結打好。繩頭就這樣掛在我的腰上被外套蓋住,像顆定時炸彈。不止我連在岩壁附近也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個潛在的致命錯誤。
對一個有自信的攀登老手,喪宴沒什麼挑戰性,在法國的難度標準裡被評等為6b+;在美國標準大概是5.11;對一個訓練菜單上滿滿是5.13路線的攀岩者來說5.11相對地根本是易如反掌。對我來說爬這條路線的動作就像是在泳池裡一圈慢速的暖身或是像在平地和緩的腳踏車行進。
我把上的第一個手點是一塊兩個沒紙板火柴寬的石灰岩片。彎著的手指像個倒勾,我把身體的重量全倚在這這兩個岩片,並將力道分散到軀幹。接著我的腳往上點到岩壁上一個平滑的小凸塊,然後手腳往下一壓,把自己撐起離開地面,另一隻手向上舉伸,手指摸索著岩壁上凹進去一個葡萄大小的洞,我用把指尖勾進洞中並將重量移轉到這個點上,繼續往上爬。基本上整個過程就是這樣一步接一步不斷重複,但我必需要說的是,動作不盡相同,這也就是攀岩這項活動的美感所在,沒有任何動作是完全一模一樣的。因為岩點有無限的變化和可能性,所以不管是簡單的還是困難的,這個概念適用於所有的路線。
在喪宴整段七十二英呎的陡峭斜面上,繩子有可能隨時從我吊帶上滑落,沿著岩壁垂墜而下,穿過固定點的鈎環穿鈎環,跌落到地上的那堆繩子上。
出這種紕漏,那真的是很糗,但事實上假如繩子在我攀爬的過程中鬆脫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這條路線對我來說很簡單,我知道我要跌下去的機會其實不大。當然,看到繩子從我吊帶上鬆脫直落岩壁,的確會讓我感到有如芒刺在背。我還可能有機會可以練習一下我的法文,尖叫一聲「該死!(merde)」羅斯的一定會喊「我的天啊!」而那個日本女孩和其他在場的人在也大概也會使出半打以上的各種語言驚叫一番。但真要解決這樣問題,我可能還是選擇會往上或往下爬個幾呎,抓個快扣鈎上膨脹鉚釘,另一端趕快扣上自己的吊帶,然後吊在半空中安栓地等著羅斯找到其他的攀岩者幫他確保後,帶著我們自己的繩子爬上來給我。
但是繩子並沒有從我的吊帶上鬆脫,而羅斯也沒有機會可以急忙爬上岩壁來救我。真要是這樣,當下我們大概就會變成那種因愛之深責之切而吵架的小夫妻,最後破涕為笑。無疑地我們一定會原路退回到村莊裡的小旅館去喝杯酒壓驚;沒道理楣運衝著你來時,還要跟它硬碰硬。
我繼續爬。
在接下來的五分鐘裡,有很多機會繩子可以從腰間鬆脫,繩子只是塞進我吊帶上一個很小的傘帶圈裡,這樣所產生的磨擦力真的只有一點點。當我重心往旁邊轉移時,或者是當羅斯要將我爬升時所產生的多餘繩段下拉收緊時,都應該會將繩子扯掉。
接著我抵達了離地約七十二英呎的路線頂端,這大概是一棟七層樓公寓的高度。在我面前的是兩個膨脹鉚釘的鋼環,還有穿過鋼環的繩子,這樣的裝置強力到足以吊起車子。想要安全的下降,我只消往後一仰,羅斯就可以承接我的重量,小心地讓繩子滑過他制動器,用他的手來控制我下降的速度,我就可以像在坐電梯一樣地下降並穩穩著陸回到地面。
這是悲劇發生前最後可以發現這個錯誤的機會。當我對著羅斯大喊我完成路線時,我就等他把繩子從我腰際收緊,然後放我下來。我向下一看,羅斯正在跟旁邊的人說話,於是我自己雙手抓繩將繩子收緊,向後一仰,心想讓繩子來承受我的重量。
結果不然,破空的力道衝擊著的我的胸膛。
那天在岩壁旁和在山谷裡的攀岩朋友的形容是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驚叫”迴盪在山谷間。我的尖叫,那種出於恐懼不自主的叫喊,居然連在遠在半哩外坐在家裡書房的布若斯市長,皮爾先生,都聽得到。鄰近路線的攀岩者朝尖叫聲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東西自由落下岩壁,劃過天空形成外曲的弧線。聽說我跌落了七十二呎,不過也只用了短短不到兩秒的時間。看到任何人這種快到不行的墜落速度,就如同拍照的影像在蝕刻在底片格裡一樣,都會叫人在記憶裡留下難以抹滅的印記。
跳傘人口中所謂的“墜地效應(ground rush effect)”指的是在快速墜落的過程中,隨著地面愈來愈近,形成一種強力的催眠,讓整個人呆掉,一些運氣比較不好的跳傘人員就忘記要打開他們的傘。而當我倒頭摔下去的時候,為了避免用頭去著地,我的雙手發瘋也似地劃著圓圈;昔日身為一個體操選手所培養出來的本能,從潛意識的深處理冒出來:找個地方著陸,一個內在的聲音引領著我自己。我轉向左邊朝著一棵長滿葉子的樹,還看到羅斯愈來愈近,他的嘴巴驚愕地張開著。接著我感覺到樹葉和樹枝打在身上。
說什麼在墜落的時候,人的一生都會在眼前閃過,這都是騙人的,事實上是根本連一個心思閃過的時間都沒有。但是求生的本能要比任何其他的心思轉得快多了,當我看到那棵愈來愈近的樹時,我直覺地知道我活命的最佳機會就是落在那棵樹上。要真說起來我是相準了哪個地方著陸,無疑地的就是那棵矮小又發育不良的綠橡樹。我把我的身體像顆球一樣地蜷起來,向橡樹俯衝,疾速地穿過它的樹枝,接著左邊屁股栽進樹根在地上糾結而成的樹洞裡,衝擊的力道把我撞得不省人事。
珍妮佛珂兒,一個美國的攀岩者,那天她正好在岩壁上,她說我那天撞上樹的時候,像顆橡皮球一樣在空中彈了三呎高,然後就整個身體放鬆雙手攤開,臉先著地,摔回石灰地上。
接下來我能記得的事,就只有部分意識回復,腦袋裡的陣陣巨痛。當我張開我的眼腈時,羅斯正在幫我撥掉臉上的塵土,我的頭就枕在他的腿上。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道。
「我不知道」羅斯回答我。
甚至旁邊有人跟我解釋,我怎麼地沒把結打完就從岩壁頂端跳下來,我都還聽不懂他講的話是什麼意思。我整個人都傻掉了,突來的驚恐和痛楚讓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我不斷地重複著我的問題。
人群在我四周擠成一圈,我聽到了各種語言,英文、法文、義大利文、波蘭文、日文,我聽到他們在討論著要如何把我送出去,雖然意識還在半清醒狀態,但我終於可以比較清醒地看到我自己,我巡視了一下我的傷勢,我發現最痛的地方是我的左手臂,整條被扭成不自然的形狀,看起來是斷了。我的夾克在胸口碎成片片,血不斷地從傷口滲出,我的屁股痛得像被車子輾過似的。
我又問了一次,「發生了什麼事?」,看來沒人回答我。
至此,我知道我一定是做了些蠢事,而且很荒謬地,我還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我看著圍在我身旁的臉孔;艾詩黛(Estelle),市長的女兒就在我身旁,兩眼滿是淚水,她黑色的直髮像葡萄藤一樣垂在我身上;羅斯則像個木頭搖籃一樣抱著我的頭。而其他的攀岩朋友在四處奔走時,就在我視線前來來去去。終於,救援的車子總算上路,但我躺在那裡只知道一件事情:我要冷靜,我要放鬆,才能好好地去應付紛至沓來的痛楚和慌亂。
大概近傍晚時分,我有瞬間的清醒,我看到了更多的人已經來到岩壁:穿著亮橘色工作服的救難人員。我呻吟著被抬上並安置在一個金屬籃狀單架,接著我聽到繩子和滑輪吱吱嘎嘎的聲音,救難人員正試著把我吊上冥河牆頂端,而直昇機早就在那等著空中吊掛緊接著將我火速送醫。9/13我看到了很多隻抬著單架的手,還感覺到他們抬著我穿過林子到曠地時的一路顛簸,最後還有直昇機的造成的噪音和強風,在機上的搖晃中我昏迷了過去。
接下來我還能清楚記得的事是已經在瑪西爾斯(Marseilles)醫院的急診室裡了,三個穿著白袍的女人背對著我,用法文聊天,在那當下我實在講不出也聽不懂這個語言,我開始發出點聲音,請她們能替我手肘的劇痛想點辦法。但是她們不太理我,直到後來才轉過身來開始替我清理鼻子上乾掉的血塊,並為樹根穿刺而造成胸前肌肉姆指深的傷口清創。正當我要告訴她們我不在乎我鼻子上那一點乾血塊,反而是她們的這樣的照料弄得我很痛時,我聞到一股化學藥劑的味道,麻醉劑的注射讓疼痛消失了,我馬上感到一陣的輕鬆。
十二個小時過後,我從無夢的沈睡中醒來,我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日光透著窗簾照射進來,走廊上人們走動的聲音和外面街道上法國交通的喧擾也從四壁透進來。我一點一點地回想前一天所發生的事情,我知道我從冥河牆的頂端摔下來,但我不知道在我認為再安全也不過的確保系統中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看到羅斯從房間角落向我走來。
「謝天謝地,你還活著!」他說「你真的很幸運,你真的無法想像看著妳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是什麼感覺,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我把妳從地上轉身抱起的時候,我以為妳死了,妳跌穿了一棵小樹,然後正好在兩個大石塊間落地。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
「我覺得我好像被卡車輾過一樣。是什麼問題?」
「我想你應該是沒有把確保繩結打起來。」
犯下這麼愚蠢的錯誤,我實在覺得很糗。很諷刺地,這禮拜的前幾天裡,我才發現了羅斯忘了回穿double-back他的吊帶,我還提醒了他兩次,時隔一天居然換我自己忘了要打確保繩結!
這下我全都想起來了。我記得從我墜落,接著直昇機的飛行,醫院的護士,在我意識稍有回復的寂靜夜晚裡,我感覺到我自己身處一個漆黑的房間裡,手臂就垂掛在床邊,還提著一大桶的水,沒多久我發現更奇怪的是有醫生站在我身旁叫我把水桶放掉,就在那我的肌肉也準備好等下一個指示了,接著我知道醫生抓著我的手臂猛力一拉一轉,手肘關節要推回它正確的相對位置帶來灼炙的痛楚。然後我又再度陷入毫無知道的睡夢中。
我的手臂現在屏靠在一個枕頭上,四分之三裹著石膏,點滴管從另一隻手臂延申出來,我弓起來側躺著這樣子我左半邊的臀部才不會那麼痛。雖然我很欣慰地發現我的手臂只是脫臼而不是斷掉,但我還是想知道我會不會有什麼永久性的神經或韌帶損傷。手臂的力量可是我的命脈,沒有了手臂的力量我就沒有辦法攀岩了。我可以看到包著石膏和紗布手臂滿是腫脹的瘀青,我打算試著動動手指,但是疼痛和發炎的狀況實在是嚴重到我連想都不敢想。
愈來愈多的思緒打破了鎮定劑的所帶來的渾噩,我發現我的眼睛腫起來了,只能瞇著看東西,我小心地慢慢移向床邊,把手臂伸進石膏模裡,蹣跚地走向浴室,當我打開燈看到鏡子裡的我,我嫌惡地叫了出來,我的眼睛黑掉了,我的臉頰腫翻了,我的頭髮全糾成一團。
看到不成樣子的臉,我的思緒全被拉回了現實。我很僥倖地還留條小命,但這也意謂著我沒有辦法參加攀岩史上第一個世界盃的比賽。
失望透頂之餘,我踉蹌地離開鏡子和那張醜惡的臉,爬回去床上躺好。沒捅這個漏子之前事情是多麼地順遂啊!我覺得我很有機會贏在里兹的比賽,我是女子選手裡爬得最勤的。而現在就目前的狀況,我的手肘很有可能沒有辦法再復原到那樣的攀爬水準,我的攀岩選手生涯可能就到此結束。我不是那種會放聲大哭的人,但是當我終於真切體認到一向所知的人生無常時,我眼角還是不住地濕了。就在所有事情都順順當當的時候,不可逆料的危機總是來敲門。
我盯著白色的天花板,我的心裡滿是瀕死後隨之而來的問題。這樣的墜落我怎麼能苟活?這個墜落意謂著什麼?這場意外點破了一個問題直指我的天命與人生目的。攀岩已主宰了我的人生,它是我的生命,曾有人問我為什麼我要攀岩,我很難用言語解釋。我無法想像人生裡沒有攀岩,生命旅程該何去何從?一時的輕乎幾乎叫我送掉一條小命,我知道我該多加小心留意。
突然間,我所有的存在都籠罩在一個大問號下,我明白是該琳恩好好仔細審視琳恩的時候了。
於是,我又重回到夢鄉的庇護裡。
- Mar 25 Thu 2010 15:55
Lynn hill的傳記(中)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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