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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霸鐵梯遺址...底下是I LOVE U平台









大學聯考前,早已迫不急待地報名一個救國團的活動和一個潛水課程,準備考完大玩一場。從沒想過適合什麼活動,但脫離聯考的桎梏,我想去找自己的天空,嘗試各種未經歷的可能性….。在外木山的潛水課,忙著和教練談自己自由了的戀愛,水中世界長什麼樣子,記憶很模糊。倒是李棟山的健行活動留下的深刻的印象,森林、山徑、古堡與原住民、日本人的故事對足不出台北的我而言趣味盎然,大學註冊後,就急忙進了登山社。


登山的趣味是從期待開始的。到登山口的途中隊友通常在睡覺,但對我來說,出了台北市就有如身在外國一般的新奇。山友曾打趣說,吃麵和水餃長大的,在山上會習慣嗎?(台灣的登山者認為吃飯比吃麵紮實不容易餓,鹿野在書中都是吃飯,原住民嚮導也常吃小米飯。)通常我會糾正其觀念:沒問題啊,雖然我很挑剔饅頭的品質,而水餃不是家裡的主食,只有過年才吃哦。


第一次參加登山社的高山嚮導訓練走的是「馬博橫斷」。行前研讀地圖和行程時,印象深刻的是一堆「馬」字頭的山頭:馬博拉斯山、馬利加南山、馬利亞文路….。搞不清楚南三段的山頭為什麼要取這些詰屈聱牙的名字,諸如烏可冬克山、僕落西擴山、馬路巴拉讓山…記得頭很疼。

誠如《山、雲與蕃人》的註解提到的,鹿野攻馬博拉斯山的路線是個異數,沿著獵路系統攻山頭,比較沒有缺水的問題。而我們走的是今日習見的稜線走法,高山景致壯麗,卻得背負缺水之苦。因此,縱走馬博就成了菜烏的登山入門考驗。

沿著八通關越嶺古道接上中央山脈主稜,在馬博拉斯山前營地,我就因體力透支,高山症發作迸發頭疼累垮了。乾嘔吐後對馬博橫斷的記憶就到此為此,後半段僅剩中平林道的螞蟥肆虐。隔天,隊友花一整天輕裝去攻駒盆山(沿著鹿野書中的所提的沙沙魯柏稜線),我則留在帳篷養精蓄銳。然後就開始大學時期的狂飆式登山到現在,算算也有十五年了。


父母覺得登山很危險,管不住上了大學才叛逆的女兒。因為我六日爬郊山,春假與寒暑假,以及中秋端午與國慶日的連假總是登山行程滿檔,偷偷拎著大顆登山背包出門。


也說不上喜歡登山的原因,大概是嶺上白雲自怡悅吧!

下課後總是習慣性地到登山社去吃便當,順便研究地圖,計畫下次以及下下次的登山行程。台灣山岳的地圖乍看之下很清爽,沒有繁複的圖例。多是等高線的曲線、水線加上幾個地名及吊橋的圖例。陌生的地名在蓊鬱的森林中通常一無痕跡,帶給我一堆的問號,而僅止於行程紀綠與時間對照的意義。那時登山社有一位ob叫「伍元」(註1),致力於合歡越嶺古道的踏查。伍元學長嫻熟太魯閣一帶的歷史掌故、及原住民,又很會講故事,跟了幾次伍元學長的隊伍後,我的百寶箱裡多了數把大小不一的曲刃蛇紋木鞘的泰雅山刀──有開山刀、柴刀、隨身肢解肉類的小刀。


有一次跟著伍元學長去「合歡越嶺古道」的「托博闊支線」踏查,。七天的行程除了找日據時代的越嶺道之外,僅去攻了一顆杜鉾山。合歡越嶺古道在中橫開通後,早已支離破碎,托博闊支線毀壞的程度更是嚴重。沒有了迷人高山景致,古道吸引人的焦點就在僅存的人文遺跡及時有時無的古道遺跡了,哪怕是駐在所的一磚一瓦,朝日啤酒瓶或電線桿,就能引來隊伍歡呼的騷動。


這種古道踏查的形式是比較貼近鹿野的登山型態的,甚至可以說比較接近原住民以往的打獵型態。走稜線缺水幾乎是現在以百岳為目標的登山特徵,目的是更快速地登頂。至於獵路的特徵是牽就水源,因此托博闊支線柔腸寸斷,一缺水,隊伍就直接切下小瓦黑爾溪谷。鹿野在玉山南峰的回程,以及往尖山途中都是毅然決然地切下溪谷再上切回目標稜線的。


回想自己的對台灣山岳的探索,其實是一種拼圖式的歸納,行前準備讀資料,走這山看那山。下次是走那山看這山,透過「登山──閱讀─登山」把台灣高山的人文、地理在腦海裡串起來。而歸納之後呢?Claude Levi-Strauss在《憂鬱的熱帶》裡頭的一段話則賦予這些活動的意義:「旅行不但在空間進行,同時也是時間與社會結構的轉變。任何印象,只有同時與此三個座標連繫起來才顯出意義。」


在「登山──閱讀──登山」的過程中,我是早已是熟悉了《山、雲與蕃人》的譯者楊南郡,之後才認識了作者鹿野忠雄,以及《山、雲與蕃人》一書。裡頭有許多翔實的譯者註解是溝通時間隔閡的關鍵,透過楊南郡對於台灣山岳的探索心靈,我窺見了台灣登山史發韌時的鹿野忠雄及《山、雲與蕃人》一書。


當時,台大探勘能高安東軍山塊的成果《白石傳說》剛出版不久,中央山脈南南段的探勘也正如火如荼地展開。加上之前《丹大札記》以及大濁水流域的探勘,這些都是夢想中的壯舉,而幕後的催生者就是楊南郡。在網路還不發達的時代,一些行程資料往往要跑去其他學校去影印,而古道專家楊南郡的幾本古道調查報告,當然是在必印的參考資料之內。


縱觀鹿野在《山、雲與蕃人》一書的行程,除了卓社大山之外,皆是以八通觀越嶺古道和中之線為連絡道,以八通關駐在所和無雙駐在所,以及南駐在所為基地,做放射式的登山。這些都是一去再去再熟悉不過的地方,除了慨嘆可能被郡大林道覆蓋且早已杳無人跡的中之線。而他所登過的山頭我幾乎都去過,包括鹿野在年表中的雪山山脈攀登以及南湖大山。我彷彿在聽一個熟悉的山友在分享他的登山見聞:朱雀的身影,星鴉的啊鳴,以及經常蹲下端詳的玉山山蘿蔔、台灣繡線菊、早田氏香葉菜──也都是我熟悉悅目的高山動植物。


至於鹿野與楊南郡跟原住民登山的羅曼,就只能放在想像中而不能企及了。


與鹿野的共鳴還真不少。

在攀登玉山南峰時,鹿野提到:「為了應付困難的岩場,我們帶來了一百英尺長的登山繩索,…」「面臨從岩稜垂下的一枚岩,只能讓雙手與雙腳緊貼著岩面,學壁虎〈三點不動、一點動〉的方式。」看到這些熟悉的語彙,我的眼睛頓時一亮:該不會鹿野在念大學預科時,也去北投的大砲岩練習過攀岩吧。


而鹿野在攀登玉山東峰時,失足滑落一丈多,在大霸的一次行程中也有相似的亢奮與恐懼。


自從大霸的鐵梯拆掉後,上霸頂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加上大鹿林道封閉,我們一行人選擇了大霸北稜的行程,在元旦假期中,遂行登霸頂的渴望。霸基溼滑的冰,使得狀況不明的攀登更加緊張。


在起攀點審視研究了一下路線,難關在第二段,僅要做出一步動態翻越懸岩的動作,接下來即有三個簇新的耳片可以架設固定點。用傘帶和帶鎖鉤環做好自製吊帶後,穿上特地帶來的岩鞋,綁上聊備一格的6mm粗普魯士繩,就要準備攀登了。不遠處聖稜的草坡上石頭排成可愛的「I Love U」像是一種諷刺的告別。凜冽的寒風一吹,我從來不知振衣千仞崗是這麼恐怖,萬一墜落沒有制動住,就直下一千公尺的塔克金溪底了。


甩了幾個繞環和三角肌、闊背肌的拉筋當熱身,硬著頭皮就上了。其實難度一點都不難,難的是心裡的恐懼。為了克服心頭的惴惴不安,很謹慎在相隔不遠的高度放了一顆最大和另一顆次大的camalot(一種彈簧式可取回的人工固定點),然後試著在突出的板岩施力,伸直手臂,曲膝蓄勢,一個動態抓到大把手點,就一躍而上那三個耳片了。架好確保站後,確保後面的伙伴一個一個地登頂大霸。


我完全可以感受鹿野在攀登玉山東峰時,失足一丈遠的恐懼,所以先鋒攀登大霸時,不容許自己有絲毫閃失,即使它是那麼的簡單而又無比的恐怖。


大學畢業後沒有順利弄到一張律師執照,於是很安份地在建設公司找了份法務的工作,雖然持續利用年假的時間登山,但畢竟無法與大學時狂熱相比,家中二老放心不少。這時家裡附近的?公公園,新蓋了一座攀岩塔,剛好適合下班後的休閒,很自然地就把大學時的休閒小菜拿來當去無聊的正餐了。


攀岩是一個不斷追求挫折,抵抗失敗的運動。征服了一個階段的難度,下一個難度就虎視眈眈地看著你,而攀岩者也樂於接受下個難度的挑戰,樂此不疲。於是從八米的岩塔,到十二米的岩牆;周休二日更是泡在酷熱的東北角龍洞岩場,雖然我跳不高,但似乎有某種適合攀岩的天賦,總之,進步的很快,爬得還不賴。
愈來愈常比賽,名次也愈來愈好。

這段期間,順從父母的期待,辭掉了兩年的上班族的工作,準備用一年的時間衝刺律師的考試。考前就訂好了機票,計劃考完就飛到泰國喀比去攀岩聖地朝聖。二老開始覺得不太對勁,很不幸的,這次又沒考上。對此我倒是很坦然,用心地準備考試,同時也用心地攀岩,自己沒有必要為沒考上而人生沮喪。


我對於攀岩的進步空間充滿了信心與期待,於是事情開始朝二老最不願意的方向奔去──去台灣第一家攀岩館y17當攀岩教練。


快十年了,雖然從攀岩國手的身份退役了,也在一家保險公司重拾法務的工作,但仍保持著每周二四的攀岩,周六就跑去龍洞,偶而在一些比賽訂線,用路線分享攀岩的樂趣。每年也會請個年假去登山。冬天偶而會去南北勢溪玩激流泛舟,雖然每次都為活著回到家感到慶幸,怕死著回來而感到去的掙扎。但同時激流擁有一個很不一樣的視野與溪流的速度感。


為什麼持續地攀岩呢?除了愉悅,沒有很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其實攀岩不斷地遇到難度挫折,也是會倦怠的,尤其是遇到瓶頸的時候。四月初在關仔嶺岩場遇到一個很感動又令我服膺的說法。那天在終極岩見證了祝子紅點13b的天龍八步(註2),我很好奇地問了另一位完攀者小魏的看法及當時完攀的狀態。小魏說:他有回嘉義偶而會來試一試,完攀那天狀況沒有很好,不過信念告訴他,持續不斷地練習與完攀的渴望,每天都會有一點點進步,所以他狀況不是很好還是完攀了。


當下我很感動。


對於鹿野悲劇而離奇地失蹤在北婆羅洲,我感覺是惺惺相惜的,因為他忠於自己喜愛的志業,馬不停蹄地探索自己人生的各種可能性。


註1:伍元和,古道專家,文章散見於各報及台灣山岳。

註2:紅點,攀岩術語,擔練習過後的完攀。13b是難度,天龍八步十年來僅有十人完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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